本报记者程瑾
初冬的天,清冷寒凉,早起晨雾笼罩,仿佛整个世界都睡眼惺忪,没有清醒。这个季节,见到鲜艳明亮的红牡丹、黄牡丹,灿然地开在一块镶边白布上,心里莫名欢喜。在工业化进程极速加快的今日,竟还有这样一个小小村落,这么一些质朴可爱的人,用手画着花、染着花,笑颜如花,乐此不疲。
想起木心先生说的,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眼前这个景象,貌似可以概括成,一生只钟爱一件事。在机器替代人工的今天,人人都巴不得解放手和脑,好有时间和精力来享受现代文明所带来的便捷和高效生活。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艺人,韩城印花袱子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徐万怀和老伴儿却笑呵呵地选布、画图样、刻花、过版、印花,那双沾满颜料的手,令人不免心生敬畏。
关于印花袱子,徐万怀的老伴儿何换各也能说出些故事:“印花袱子的花样大部分都是我们普通老百姓喜欢的,龙凤呈祥、牡丹,还有鲤鱼跃龙门、麒麟送子这些寓意好的花样儿都很受大家欢迎。过去姑娘出嫁,印花袱子是陪嫁品,过去没有包包,姑娘熬娘家、赶集都是用包袱把东西一包就走了。归根到底,当时就是咱农村人的一个生活必需品。”
徐万怀老人的关注点则在印花袱子的制作工序上。他说,人们觉得印花袱子贵,主要原因就在于不了解这背后的流程和工序,不晓得艺人在一块白布上所花费的心力和精力。“利用现成版样,做印花袱子,要经过备布、定花样、调染料、布局定位、排版染色五道工序。在选布上,要选择厚实平整的纯白棉布,作为底料。染料多用黄、红、绿3种,印染采取分色套版,每种颜色对应一张版,一套版的内容互有关联,以花、叶、鸟、兽等造型共同组成印花图案,分有团花、四方连续和单独纹样等,先刷印色浅且不易晾干的黄色,一般从中央纹样的一半开始,搭版时要注意将3个边留均匀,印好再调转印另一半中央纹样。”徐万怀对每一道工序都记得清楚明白。
忆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骑着车子,走街串巷,卖印花袱子的日子,徐万怀和老伴儿脸上不经意浮现出笑意。他们说,那时候简直就是印花袱子的黄金时代,家家户户过年过节,女儿结婚,娃娃满月都要来做印花袱子。
尤其逢到赶集,徐万怀就带着大女儿去集市上卖花袱子,何换各则和二女儿、三女儿、儿媳妇一起在家忙着做,全家忙得不亦乐乎。“赶一次集,最少也能卖出一两百个花袱子,那时候的生意还是好,关键大家也爱。”何换各笑着,怀念一家子心往一处使,努力做好一件事儿的旧时光。
如今,印花袱子渐渐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消失,成了挂在旅游景点的艺术品,鲜少有人问津。徐万怀的女儿们也各自成了家,有了新的工作,只有徐老两口还坚持着,每回接到订单,两人都欣喜万分。尽管年过古稀,眼花手抖,但还是认真制作,细心晾晒。
看着眼前这对朴素的老年夫妻,以及他们的五颜六色、鲜亮美丽的各式花袱子,想想我们这些整日奔波于城市中的人,日子固然十分整齐,但却了无生趣。用《云上的日子》中的一句话来说,是“忙得丢掉了魂灵”。他们看起来,反倒更精致而充实。不晓得该怎么形容这份坚持,突然就想起海子的那句话,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天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七堇年在她的书里也写过一句话:我说人生啊,如果尝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我想,应该加一句,坚持一件别人看起来毫无意义,自己却觉得万分珍贵的事儿,才算够了吧。
正因这些人,这些事,生命才有所附丽,即便,朝花夕拾,捡的是枯萎。可那些曾经盛开过的花儿,毕竟是生命里最曼妙的底色,甚至成了以后许多年的支撑和念想。就像年轻时候的我们,有足够清澈的心情,用几百个夜晚去写一封言不由衷的信,给一个并不属于未来的人。
我以为,那不过是属于青春的奢侈,可见到许多非遗传承人之后,方才明白,有那么一些人,偏偏就在用自己的整个身心,坚守即将凋零的“花朵”,帮助我们修饰人生的平凡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