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师范学院 李日
虽然已经看过莫言的好几本书,但是一提起他,头脑里立即浮现的是去年两会时的一副画面:年轻的记者们簇拥着侃侃而谈的陈凯歌,一旁的莫言“痛苦”地闭着眼缄口无言。因为不喜欢《丰乳肥臀》这个艳俗的书名,最近才看完这本书。看完后百度一下,原来这本书招来过许多非议,好多年都停止出版,莫言也因此被迫结束了21年的部队生活。我看的这个版本是2012年11月第一版——莫言是当年10月获得的诺贝尔文学奖。受到非议的自然是书名和内容。本书主要讲述的是一个生于20世纪初死于20世纪末的高密东北乡的母亲和她八个女儿一个儿子近一个世纪悲惨凄苦的生活。我想谈谈莫言这本书里的两个政治人物的人性纠结。
一个是五女婿鲁立人。在土改大会上,当县长的五女婿鲁立人判处了卖包子的富农赵六死刑。三女婿哑巴立即执行,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枪。赵六的表兄弟徐瞎子便声称大地主二女婿司马库曾霸占了他老婆,将其逼死并且气死了他娘(其实他老婆是不堪他的凌虐而与司马库在一起,被人发现后羞愤而死;他娘是病死的),要求政府枪毙司马库的儿女为他做主。对于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五女婿鲁立人起初还是理智的,认为“孩子是无罪的”。当徐瞎子步步紧逼,说他“是亲向三分”“赵六不就是卖几个炉包吗……你们还不是说枪毙就拉下去枪毙了”时,他还是可以坚持住他的良知的。但是一旁还坐着一位“大人物”“目光冷酷地盯着他”。当“大人物用白眼盯着鲁立人”时,他开始动摇了,要求底下开会的群众举手表决是否枪毙司马库的子女。最后“大人物”起身离开后,鲁立人完全丧失了理智,宣判了司马库子女的死刑。
也不能说鲁立人丧失了“理智”——相反,他下达枪毙司马库孩子的命令,对他的政治生活来说是有利的,所以也是“最理智”的决定。他对于司马库没有一丝“亲戚”之情,但即便如此,为了取悦“大人物”,他居然能判处“无罪的”孩子死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没有昏头,我非常清醒”,尽管期间他也有所挣扎。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正义的说辞,好让自己内心平衡,既为了安抚别人,更为了安抚自己,最终鲁立人这样为自己辩护“我们枪毙的看起来是两个孩子,其实不是孩子,我们枪毙的是一种反动落后的社会制度,枪毙的是两个符号”。多么抽象的理由。开大会的人民群众肯定都听不懂这个理由的合理性,就像作为读者的我也看不明白一样。
另一个是60年代初闹饥荒时看守磨坊的残疾退伍军人麻邦。在那个饿殍遍野的年代,母亲托人才找到这份推磨的差事,否则就得饿死。妇女们在磨坊里推磨,麻邦拿着皮鞭在门口站岗。一个寡妇主动向麻邦献身,别的妇女乘机抓了粮食就往身上塞。可惜下工时,妇女们的粮食还是被麻邦搜了出来。寡妇白白献声,每个人都被他狠狠地抽了一顿。忍饥挨饿的妇女们每天还得像驴子一样拉大石磨,只能乘其不备时偷吃,碰到什么吃什么,囫囵吞,不敢咀嚼,甚至连屁也不敢放,害怕麻邦根据屁味发现谁偷吃了。母亲每天拉磨时拼命地吞咽粮食,回家后再吐出来,放在蒜臼子里捣碎,兑了凉水喂养眼盲的八女儿和一个外孙。后来麻邦到家里来,他发现八女儿没有面黄肌瘦后,便给拉磨的女人们像牲口一样戴上了“笼嘴”,拿着藤条或皮鞭抽打着她们。寡妇抱怨“拉磨的驴卸了套也得喂它两把干草一瓢黑豆,我们是人哪”,麻邦总算“赏”了每人一斤黄豆,但母亲除外。他认为母亲偷粮食的手段高明,不惩罚她已经很不错了。
麻邦作为磨坊和粮食的看守者,是正义的维护者吗?当大环境是“恶”的时候(就如书中是闹饥荒的年代),一个人还去维护这“恶”(麻邦守着粮食不让妇女吃反倒鞭打她们干活),他自己也是恶人无异。麻邦真像他自己所说的“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敢徇私枉法”吗?寡妇为他献身,他难道真认为是自己的魅力招来的桃花运?他很清楚是自己手中的这点权力给自己带来了便利!他占了寡妇的便宜还义正词严地说教一番,真是道貌岸然地恬不知耻!他是一个要把手中的一点权力发挥到极致的小人物。他像对待牲口一样对待这些妇女,敢给她们戴“笼头”,敢用鞭子抽打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掌握了他们的生死——粮食。内心深处,他也许会感激这“饥荒”——只有大家随时都会饿死的时候,更加显出他手中权力的珍贵。当寡妇抱怨他对待她们还不如对待牲口好时,他敢“徇私枉法”了,“每人赏你们一斤黄豆”。与其说他良心发现,倒不如说他想显摆下自己的权力——他这个“赏”字完全表露了他的内心——他高高在上,是干部,是领导,是达官贵人,是皇帝,是掌握着生死予夺大权的人物,她们都得对他俯首帖耳。
不忍心再拖累母亲的盲女跳河寻了短见后,麻邦再让母亲戴上“笼嘴”时,母亲坚决不戴了。母亲给他示范了自己是如何偷粮食救女儿的,他说“我麻邦也是娘养的”,没再逼迫母亲。相较于鲁立人,麻邦权小位卑,但还有点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