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戏如梦见沧桑——吴双虎长篇小说《大戏》读记

◎陈仓

吴双虎先生长篇小说新作《大戏》出版，我如获至宝，通读三十余万字长卷，心潮起伏。

长篇小说属于综合性文学载体，一部长篇小说是否成功，至少有四条评价标准：第一，精彩喜人的传奇故事；第二，栩栩如生的人物造像；第三，雅正精辟的语言文字；第四，浑然一体、严密精致的结构布局。众所周知，长篇小说是讲故事的文学样式。陕西关中西府人把秦腔叫大戏，《大戏》是吴双虎先生继非物质文化遗产巨制《社火》之后又一部长篇力作。《大戏》以民国时期两个秦腔戏班子、三代戏剧大师的传奇故事为主线，其中人物个性鲜明，栩栩如生，各具情态。主人公王宝玉生父因戏而爱、看戏得子，王宝玉看戏生病，又看戏痊愈，他与恩人张兰英结婚之后遭遇横祸而分离，其父大善人王德存、新凤班班主张天明、和顺班班主李甲宝等人为了他俩能复合，三上西安，两到汉中，费尽辛苦，令他们再续前缘，表现了戏剧人待人忠诚、互帮互助、成人之美等优秀品德。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王德存无私救孤、张天明舍身救命、李甲宝爱惜人才、杨忠海稳重观察、梁大伟助人为乐、陈小妹善良乐观等等，无不体现了中国人的优秀品德。

人在情境中，事在环境中，传奇在情节，好戏在细节，奇迹见绝活。作为展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历史事迹与秦腔艺术精髓的一部长篇小说，《大戏》的戏剧专业特色十分突出，戏剧行家气质高超，戏剧江湖情境别具一格。小说通过排戏、唱戏和比赛的情境叙述与细节描述，对秦腔的“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九大基本功和鞭扫灯花、耍牙、踩跷、变脸、吹火等八大绝技的表演形式作了介绍；同时，通过排戏，仔细讲述了秦腔的发声、吊嗓、化妆、服装制作等专业知识。小说还以日本派遣间谍窃取我大戏剧本，为战争结束后奴役我国人民做准备，中共地下党人信息灵通、暗中保护文化遗产为辅线；以国民政府官员匪气十足、戾气弥漫、颟顸腐败、祸国殃民、恃强凌弱、残害百姓，终被刺杀死亡为暗线，三条线索交织进行，首尾相顾、有始有终。

大戏绝招在大赛。《大戏》描述的虢县四月初八江湖曲艺大赛，名家荟萃，英豪辈出，绝技纷呈，精彩绝伦，西北五省十二方，秦腔艺术，表演绝技，令人绝倒。阅读《大戏》，大开眼界。书中呈现的有些曲艺绝技，难度大，要求高，即使经过多年磨炼，后人也未必能演。《大戏》是一部极具审美内涵与思想价值的长篇民俗小说。小说对人性多面性和多层次性的深刻剖析，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与梳理，都有着匠心独运的追求与探索。小说语言运用方言雅语，叙事方式独特，韵味精美准确，人物性格鲜明，故事建构曲折，艺术情致感人，堪称一部值得高度关注的精品力作。

《大戏》中的戏班子属于戏剧人的群体造像，其中包含关中西府人所看重的礼仪教养、门风家风。作为核心价值观的承载者，《大戏》中心人物具有某些共同特质，王德存等乡绅乡贤们是乡土伦理秩序的维护者、道义责任的担当者，他们的厚道善良中有圆融机智，冷峻自律中有温情细致。张天明等戏剧大师人品贵重，他们观世冷静，做事周到，待人真诚，言行厚道。

文学亦是人学。《大戏》对人性的解读，坚持一种温良同情、深度理解、人文关怀的中立态度。在“撕开”过程中采用缺陷视角，问题导向，有节制地挖掘人性幽暗；在解决冲突过程中，具有优势视角，倡导多目标成全人，成人之美，利人利己，助人为乐，助人自助。作品是作者心灵向度的一种间接投射。吴双虎先生长篇小说写作别具一格的精神向度，即展示人性光辉有多面性和多层次性，他多采用光明叙述笔法，文以载道，在故事起承转合的情景中传承周礼文明，在世俗生活细节描述中弘扬西府优秀文化，写好人善行，写破解难题的智慧，写好事多磨的曲折。

《大戏》所有变故的发生、展开再到结束，终极目标是面对难题、解决问题。小说展示的民间社会伦理是对苦难全然接纳型的父爱母爱主义，是温良恭俭让的解决问题导向，而不是单纯论是非。乡绅财东王德存救孤儿、救父母、救朋友、救江湖沦落人、救戏班的担当精神感天动地。大财东王德存、梁大伟供养戏班，体现了业界与戏剧界的鱼水关系。

《大戏》的心理描写与故事铺成、人物塑造浑然一体，合情合理。作者写奇人怪事，写非常态的笔法很细腻，也很节制，作为读者，能够体会到他提笔多牵挂、落墨细思量的理想主义情怀。理想主义写作首先是审美扬善，其次是鞭笞丑恶。《大戏》描述世俗生活百态，笔墨精细雅正，粗话雅说，点到为止，脏事略说，适可而止。《大戏》的神奇之笔是心病无药治，好戏治心病。《大戏》多角度真实再现心病无好药，好戏有奇效的奇迹。《大戏》的梦境描述多有精彩片段，其中王宝玉等人的梦境和出离状态的身心状态很精彩，完全符合社会心理学、生理心理学。

小说讲故事，文史哲贯通，故事与事理密不可分，其中的精彩对话发人深思。《大戏》第八章，王德存对话中医刘先生 :“王为财第九团这些匪徒，别看他们现在手里有枪，仗势欺人，无恶不作，老百姓拿他们没办法，但是，迟早有一天，老百姓会给他们断粮断水，把粮食送给他们的对手，加速他们的灭亡。一支军队，最终决胜的，不是坚船利炮，而是人心向背。”这段对话深入浅出，说透了官家与百姓的舟水关系。舟水关系，实质上是单向依存关系，也是无可奈何的不平等关系。此后，《大戏》又以军官县官们的罪恶及其结局，道破官民不同程度的四种关系：舟水关系、鱼水关系、油水关系、水火关系。

关照精神困境与理想主义精神追求，是评判文学价值高低的核心。《大戏》诸多跌宕起伏的故事里，所有结局都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有些故事是从阴云密布到皓月当空，有些故事是从孤独绝望到从红烛高照，有些故事是从明镜高悬到破镜重圆，所有的恩怨情仇，最终圆满结束，人与人释然和解。作为读者，阅读之后，哀而不伤，疼而不痛，感慨系之，悲欣交织。

就独特的文学艺术特色和杰出的文艺贡献而言，《大戏》对陕西民间文学的创造性传承有四个突出的新贡献 :第一，梦境与现实情境的合理关照，既符合心理学原理，也符合故事的逻辑结构。第二，病态身心状态与幻境描写合情合理，符合精神分析原理，使得事理与情理合理对接，强化人物与情境的主客观统一性。第三，意外事件开局与传奇式大团圆结局顺理成章，中华精神文明与普世文学价值观中的理想主义追求完美结合。第四，尖锐冲突与冰消雪融式的和解过程前后一贯，人情世态的演变合情合理，故事情节的起承转合自然而然。《大戏》之精彩严整，堪称上乘之作。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理事，宝鸡籍著名杂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