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交通闭塞无法运上砖头,村里清一色的泥土房。摄影/新京报记者 陈杰
山羊养殖是目前村民主要的致富手段。
6月5日,赶完集市的村民背着沉重的货物爬天梯回家。
阿土列尔村是一个建在60多度斜坡上的村庄,处于大峡谷的深处。
“没有爬过支尔莫乡阿土列尔村的藤梯,就等于没有去过古里拉达峡谷。”
这是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人用来相互调侃的一句话。因为道路不通,村民要想进出村庄,最近的路就是顺着悬崖、攀爬17条岌岌可危的藤梯。因此,阿土列尔村也被称为“悬崖上的村庄”。
在专家眼中,“悬崖村”是彝族民众在险恶环境里生存的“活化石”。
出行闭塞,制约着阿土列尔村脱贫致富。
5月下旬,国务院副总理、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组长汪洋在凉山调研少数民族地区脱贫攻坚工作。汪洋强调,实现少数民族贫困群众脱贫是打赢脱贫攻坚战的难点和重点,要重视解决好制约脱贫的长期问题,确保全面建成小康中少数民族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掉队。
记者了解到,从中央到省、州、县的扶贫政策正在落地生根,“悬崖村”的痛和变,折射出了大凉山扶贫的急和难。
拉洛和拉博
6月3日,一场大雨过后,早上8点多,阳光才从狮子山后面的山峦里亮起,地里一尺多高的玉米叶,变得光亮起来。
阿土列尔村勒尔社是一个建在60多度斜坡上的村庄,处于大峡谷的深处,村庄在狮子山和对面的龙头山的重峦叠嶂之间,山下是蜿蜒奔腾的美姑河。
76户人家居住在这里,海拔1400多米,与地面垂直距离约800米。
支尔莫乡党委书记阿皮几体告诉记者,全村人均土地0.07公顷,三分之二的人现已脱贫,目前划定的精准赤贫户为37户。
村里没有一台洗衣机和冰箱,最现代化的电器是每家一台20英寸左右的电视机,政府给配备了太阳能设备,太阳能一体机放在电视机下面,太阳能吸热板矗立在各家房顶,一些年轻人买回来几百元的音响,屋里不时传来彝语歌曲。
29岁的某色拉洛一家是37户赤贫家庭之一。
6月3日中午,拉洛撑着一把雨伞遮阳,蹲在自家门口。
他5岁的儿子某色伍作蹲在地上吃饭,碗里是昨日晚餐剩下的半碗土豆。
拉洛的第一个老婆病死了,如今娶了第二个老婆,因为两次婚姻,他出了两份彩礼,一次6万,一次8万,都是亲戚们凑的。
他也想过打工致富,去过宁波打工,只待了6个月,不放心老婆和小孩,就匆匆回乡了。
拉洛没有别的来钱渠道,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头牛,种些核桃树和花椒树。但现在,核桃、青花椒都还没结果。一年的收入也仅有1000元,远远低于2700元的当地贫困线。
和哥哥相比,25岁的某色拉博经济上要宽裕一些。
某色拉博卷发、鼻梁高挺,典型的彝族男子模样。
拉博和父母住在一起,家在村里斜坡的最高处。因为无法运上砖头,村里清一色的泥土房。
屋顶的瓦片是父母早年从山下背上来的,每天两趟,背了足足一个多月。
像多数村里人一样,趁着2009年修水电站,村民们利用临时的索道,运上了物资,几乎每家都用水泥铺了地面。拉博则和电站的工人学会了焊接,用铁条做了四张床,两把椅子,这是家里最好的家具了。
拉博家有3亩地,种了40棵花椒树,70多棵核桃树。现在只有三棵花椒树结了果,每年能卖到800多元,其余的树还要5年才结果。
如今,拉博每年可以按时收获的只有土豆约3000斤、苞谷约2500斤,土豆是他们每天要吃的菜,苞谷磨成粉,蒸熟就成为苞谷饭。
在2011年的时候,他去了广东惠州,在一个鞋厂做了8个多月,一个小时8元钱,考虑到照顾父母,他又回到村里。
拉博的家里养了一头母牛、5头猪,还有7只山羊。家里最值钱的是羊,拉博把山羊赶到天梯附近的山坡上,过几天就会翻下山去查看羊的行踪。
如果有人需要买羊,事先谈好价格,拉博把羊的四条腿两两绑在一起,像背书包一样把羊背下山。
“我现在有村里最好的身手”。拉博自豪地说,村里有人打核桃,会请他爬树去打,他还能背60斤物品上下山。
有时候水电站检修,拉博就会争取到“肥差”,帮工人们背东西上下山,最重的有50多斤,一趟挣150元。但这样的机会一年只有三四次。
他也想到山下找一份工作,又能照顾父母,可惜附近都没有工作机会。
最令拉博父母担心的是他的婚事。村里的年轻人结婚早,但拉博都已经25岁了,拉博叹着气说:“没钱娶,看上也没用。”
摇着两只手指,拉博的母亲洛尔伍牛示意,家里最多能拿出2万元。而当地娶亲彩礼已经飙升到18万左右了。
拉博想过,如果有公路了,出行方便了,他就不用守着父母,可以出去打工,他想学开车挣钱。
修路还是搬迁
对于阿土列尔村的现状,人们一般归咎于这里的交通。从村里到山下,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从峡谷走,只敢冬季和旱季走。“夏季和雨季,古里拉达河流水涨得很高,人根本不敢贸然进入。”另一条是要经过另外两个村的山路,尽管不陡峭,不过很绕道。从村里到山下的小学,大概有18公里。
村民们最喜欢走的,是“天梯之路”,长约4公里,其中有13处峭壁,攀爬全靠藤梯。一些惊心路段,能下脚的地方不到手掌大。
据统计,“天梯”共有梯子17条,218级,是昭觉县境内层级数最多的一条天梯。
村民陈古吉是村里最担心天梯安全的人,他家有五个在山下的勒尔小学读书的孩子,每次他都要把绳子系在最小的孩子腰间,一只手紧紧拉着上下山。
10年算下来,支尔莫乡党委书记阿皮几体在悬崖村的藤梯上爬了170多次了,皮肤黝黑、精瘦的他被当地人称为“猴子书记”。
自新京报报道后,50人组成的调查组进入了村里,阿皮几体是调查组一员。
阿皮几体介绍,实际上,政府对悬崖村的交通问题一直很关注,2004年,当地政府曾规划过修建公路,从雷波县莫红乡到苏朱村,到特图社,再到悬崖村,21公里左右。但最终因地形条件极其复杂,工程建设成本难以负担而搁置。
2009年,村里争取了50万的修路资金,因为没办法实施,钱也不够,就放弃了。
昭觉县公路管理局副局长袁文彬算了笔账:“测算下来,‘悬崖村’修条路需要投资4000万元,昭觉县一年的财政收入才1个亿。”
更重要的,昭觉县不通路的村还有33个,为阿土列尔村修路,短期内不现实。即便资金有保障,但是路如何来修,是否会给当地生态环境带来破坏,使用价值到底有多大?这些都需要综合考量。
也有人提出了“悬崖村”整体搬迁的建议。但实际上,这里的多数村民不想搬迁。阿皮几体介绍,故土难离,从感情和文化上,这一关就不易过。况且农民搬迁出去后生计如何解决?阿土列尔村虽然交通不便,但是气候、环境相对并不“贫困”,这里是全县青花椒品质最好的村子,土豆亩产达到三四千斤,比全州平均水平高出一倍。
阿皮几体承认,悬崖村多年来没有一个大学生,也没有高中生。但他对阿土列尔村的前景很有自信,如果能够修好路,2到3年,就可以超过昭觉县任何一个村。
凉山州发展改革委主任赵玉聪提供了一组比“悬崖村”更严峻的数据:该州有40%多的村子海拔都在阿土列尔村之上,有1600多个村位于石漠化严重地区。在凉山州还有很多比这个村更急迫需要搬迁的地方。
昭觉县委书记子克拉格说,修公路对政府来说比较难一点,为了一个村投入,财政承担不了。“修路的问题,现在还在调研,但能不能先从最紧要的地方做起?比如天梯这段路,没有梯子的地方很危险,我们先拿20万,在没有梯子的地方修缮。”
对“悬崖村”一事,凉山彝族自治州州委书记林书成表示:先施工一条钢筋结构梯道,解决群众出行安全问题,接下来马上组织论证彻底解决方案。
除了修路和搬迁,也有专家提出了“悬崖村”脱贫致富的其他构想。
在横断山研究会首席科学家杨勇眼里,当地景观壮丽得令人震惊。
他建议以龙头山-狮子山-大峡谷为圈打造跨界国家公园,结合发展转型、扶贫攻坚、民生改善、民族进步、生态保护等一揽子推进,以大手笔谋划旅游。
杨勇设想,从悬崖村对岸架设一条斜拉索道通往悬崖村,长度大概在1000米以下,投资两千万,一次可以载20人,对当地群众可以补贴,解决出行和观光旅游的问题。
杨勇说,原有的天梯要保留,这是大凉山人们向大自然求生存的活标本。
杨勇不建议为悬崖村单独修路,因为修路将在景观上刻上一道永久的伤疤,而且工程难度极大。
在凉山地区多年从事公益的人士杨坚对“悬崖村”扶贫有自己的看法,异地搬迁在凉山已经形成趋势,和内地的城镇化一样,很多高山上的村落已经搬走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住户,“悬崖村”也将慢慢荒废,最终交还给大自然,如果现在动用一个县大量的财力为这里修路架梯,若干年后回头看,必将是很大的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