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赵国明
□高铭昱
西安市阎良区的谭家村，现有居民一千余户，共计四千多人，他们绝大多数是山东移民之后，是该区最大的山东移民村。在关中地区，这样的山东村并不少见，阎良、富平、三原一带尤多。山东移民自清末陆续迁移而来，到陕定居之后，山东老家的习惯和传统有些被原汁原味地保留，有些则发生了变异，还有很多已经湮没或失传。谭家村由于村大人多，居住集中，因而较好地保留了原籍地的一些风俗和文化。以下说到的这些儿童或大人的游戏，在别的村子就很难见到。
谭家村移民儿童的游戏，大多是户外的、群体性的，且以体力竞技为主。过去农村的打麦场，一年四季都是孩子们的乐园，喧嚣而充满活力。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之时，在高大的草垛旁，不仅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且要进行激烈而饶有趣味的游戏。如玩祭祭灵，此游戏发源并流行于山东、河南一带，最适合在打麦场这样宽阔平整的场地进行，参加者以超过十人为佳。参与游戏者按强弱搭配分成两队，两队的站立位置相距数十米以上，猜拳决定攻守。此游戏有浓重的古代战争色彩，且极具气势守方所有队员手拉手地站成一横排，并齐声高喊：祭祭灵，嘎嘎刀，俺的人马即你挑！嘎系割的山东方言发音，嘎嘎刀可理解为磨一磨刀。即你挑也是方言，为任凭你挑之意，玩家认为喊的声音越响亮越好，故而常常让人想起声震四野、震耳欲聋及摩拳擦掌等词汇。双方你来我往，一番叫阵之后，攻方会选一强壮之士迎面疾驰而来，直冲敌阵的薄弱环节。如果守方拉手的队形被冲开，即视为失败，脱手者会受到惩罚。如果守方保持了阵形的完整，则进攻者便成为俘虏。这个游戏的对抗性极强，有橄榄球运动的味道。
指星过落月也是大家喜欢的游戏。同样以十数人游戏最好，且夜间月光下最适合。事先选一猜家和一提示人，事实上，这两个角色常常有人自告奋勇去担当。猜家是不能看的，故被蒙上眼睛。猜家一般主动脱下上衣蒙眼，或者干脆拱或趴在提示人的怀里。游戏开始后，其他人依次上场，表演各种动作，提示人则向猜家口头描述上场人所做动作。如他说：有一个人从你面前经过，他在指天上的星星。这是最简单的动作，恐怕也是此游戏名称的由来。上场者要绞尽脑汁，竭尽所能地发挥自己的表演才能，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如有一个人在学老头走路有一个人在纺线等等。所有表演结束后，提示人即让猜家猜做动作的人，比如学老头走路的是谁？猜家此时如侦探，可根据某人平时的爱好习惯来判断，也可以口头试探，甚至诈称。猜中，则被猜中者要受罚并成为下一轮的猜家；猜不中会让其另猜一人，或重新表演。此游戏并非体力竞技，却给了孩子们发挥自己才能的舞台，临场发挥和表演常使众人哄堂大笑，这也可以看成是孩提时的艺考，参与者常常如痴如醉，乐此不疲。
过去农村常有废弃的壕沟、院落，这些地方烂砖破瓦遍地，于是，一种叫做打王八的扔砖头游戏便在这里上演。这个游戏也喜人多，一二十人参加最好。游戏分为三步，首先划出一条目标线，参与者在起点手持砖块，轮流向目标线投掷，根据落点离线的远近而确定下一步的投掷顺序。然后选比较完好的砖块，根据参加游戏的人数，直立摆放成阵形，并确定每块砖所代表的角色，如大王王八打手等等。这种安排不需要编制委审批，有多少人参加游戏便安排多少职务，不必担心参加者没有角色分配。参与的人多了，工作安排随之细化，如给打手分鼻子耳朵等等，另外还会安排聋子瞎子等职务。每块砖代表的角色大家都清楚了之后，退回起始位置，按刚才竞得的次序再次轮流投掷，击打立着的赋予角色的砖块。击倒的那块砖，便是下一步游戏的位置和角色。大王总是在较远而又难打的位置，王八与大王位置邻近，因而常有人在击打大王时误将王八碰倒，这有点与成者王侯败者贼吻合。砖块全部击倒之后，各自坐在竞得的砖块上，这时，临时法庭也就随之组成。大王发布命令，确定对王八的惩罚措施，如弹毛栗打五下等等。这个法庭刑罚的伸缩性极强，因人而异。如王八是素来胆小或体弱者，惩罚则就意思一下就行了，如王八身强力壮、且平时就好逞英雄，那么所判的惩罚就极重，施刑的打手下手也较狠，以考验对方的耐受能力。一般，受刑者均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以使大家心服口服。游戏还设有监督检察机关，判决执行后，大王要问瞎子：看见了吗？瞎子如果答复没看见，则视为抗诉，还要再判再打。瞎子的关过了，还有聋子，若听不见也不能过关。
过去的谭家村，田间地头、路边树下，皆可见席地而坐、正在博弈的人们，他们在玩一种叫五福的地头小棋。在周边，这是唯谭家村传承并保留了百年的活动。此棋又称五虎，是比较成熟的棋种，因而颇受众人的喜爱。陕西民间，地头棋以及孩子们玩的幼稚棋种类很多，较流行的有四顶狼吃娃鸡毛拿耗五毛夹担等等，这类棋变化少，一般只可做启蒙用。而五福则是可登大雅之堂的智力游戏，其棋盘为正方形，随地就可手画纵横各五道，棋子也是就地取材，一方为草梗，另一方可选树叶或土块、石子，二者能区分即可，故随处便可摆战场。近年来，自围棋派生的五子棋受到人们的推崇，然而，五子棋其实并不易行：棋盘繁杂，何止五道，棋子也多。而五福棋双方共二十五子，简便却变化无穷，有三斜四斜五福通天和口子等定式（不像五子棋只有五子连线一种），故每个棋子的落点都可以做多种解读。此棋有助于培养人们的计算能力和大局观，甚至可以作为一种乡土文化而进入中小学校的课堂。在谭家村，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男性几乎人人精于此棋，且攻守皆形成了较完备的战术，村中卧虎藏龙，高手如云，不乏有真知灼见者。只要见两人交战，就会迅速围拢一群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点评支招，热烈异常。笔者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曾作一文《五福浅论》，记得内有抢中为上，先布三斜，指东打西，敌为我动。落子连线，形成拐尺。务求先手，偏子制胜等语。
这些群体性的游戏，不仅锻炼体能和心智，也是儿童观察、模拟成人社会的一种方式。
